農(nóng)歷己亥,小暑次日,六月初六,朱鋪首屆“曬書節(jié)”莊重開幕,活動創(chuàng)意、策劃、發(fā)起、組織者嚴強華,在扶貧微記里寫道:“曬書節(jié)”閉幕后,村中3位老者的肢體語言,是對“曬書節(jié)”、也是對我最高、最真實的評價。
今年57歲的嚴強華是湖北長江出版?zhèn)髅郊瘓F駐朱鋪村“第一書記”、扶貧工作隊隊長。隨手記錄,是他30多年的新聞職業(yè)習慣。駐村兩年多,他在朋友圈發(fā)了上千條扶貧微記,20多萬字、6000多張手機抓拍圖片。
這不是流水賬樣的工作日志,也不在上級要求的“痕跡管理”之列,每一條都記錄著他駐村期間走村串戶開展扶貧工作的觀察和體會,有故事、有思考。
他相信真實記錄的力量,小小朱鋪村的扶貧微記,可以成為管窺當下中國鄉(xiāng)村的一個窗口。
很多扶貧村務(wù),都是這樣吵出明白和對錯的
大冶市朱鋪村是湖北省級貧困村,七山一水兩分田。發(fā)展產(chǎn)業(yè)需土地平整、規(guī)模流轉(zhuǎn),嚴強華發(fā)現(xiàn),村民對土地的“權(quán)力”很大,也很實際,如果不能看到眼前收益或發(fā)展前景,很難讓他們做出改變。如沒有可持續(xù)的產(chǎn)業(yè),鄉(xiāng)村很難在脫貧致富的道路上走得長遠。
但真要流轉(zhuǎn),哪個塆都有幾個“打蠻筋”的。嚴強華第三次參加村里土地平整征求群眾意見會時,兩個婦女就站起來說:“一萬塊錢一畝,也不給!”
很多扶貧村務(wù)的背后,有著常人難解的艱辛。
進村伊始兩個多月里,嚴強華就牛角垅塆產(chǎn)業(yè)扶貧基地和村里開了許多次會,村民代表們不停地會上爭吵,會下溝通,終于慢慢達成一致意見,簽訂了125畝土地流轉(zhuǎn)合同。對此,他頗有感慨地寫道:很多扶貧村務(wù),都是這樣吵出明白和對錯的。
這125畝基地,長種雜柑、梨樹和果桑,2-4年后豐產(chǎn),短期套種艾草、紅薯等,當年獲利。村集體成立合作社來管理,貧困戶作為股東可分紅。2018年紅薯賺了6萬多元,艾草一年可收兩季。村民嘗到了甜頭,今年又新增套種了70畝艾草,端午前第一季收割,滿塆的艾草香。
按扶貧工作隊規(guī)劃,未來,這里將是700多畝吃、住、采、游、研學“五位一體”的田園綜合體。當初集體出工到基地下底肥時,村民都喊臭,現(xiàn)在大家早就不喊了。
他帶來了人文基因的滋養(yǎng)
產(chǎn)業(yè)扶貧讓村民“兩不愁、三保障”有了依托,如何進一步改善村莊的精神面貌?嚴強華覺得,產(chǎn)業(yè)、文化扶貧并重,才是鄉(xiāng)村振興的根本方向,對一方水土深刻而久遠的影響,才是最好的留痕。
建于1960年代的朱鋪村楊清小學,承載了周邊村莊幾代人的集體記憶。嚴強華站在廢棄多年的小學門外沉思琢磨:“這遺址,修舊如舊,可以干點什么呢?”
湖北長江出版?zhèn)髅郊瘓F黨委書記、董事長陳義國到村調(diào)研,提議建個特色書屋,嚴強華瞬間決定,取名“村讀——朱鋪鄉(xiāng)村閱讀文化空間”,選址于此。
2018年9月20日,“村讀”建成。不到300平方米的建筑,保留著所有的歷史印記,連屋頂亮瓦的位置,都是請老村民回憶、復(fù)原的。
如今,每逢周末和節(jié)假日,工作隊聯(lián)絡(luò)各方志愿者,到“村讀”和村民們做各種接地氣講座、互動。還為貧困戶申請了3個公益性崗位,每崗每月1380元。
胡家山老村塆基本荒廢,但其三面環(huán)山,百畝田沖,泉溪半繞。經(jīng)多方努力,工作隊引進了文化旅居項目“文當山居”,已跟村、鎮(zhèn)簽了合作協(xié)議,計劃投資2.5億元,相當于“打造了一只不走的工作隊”。
“文旅項目會帶來經(jīng)濟效益,更看好的是,當眾多文人在此山居,頻繁與村民尤其是孩子接觸,對這一方人文基因的滋養(yǎng)?!眹缽娙A說。這些理念并不是開始就被接受。當初,他提出修建“村讀”,只有初中學歷,但對村情了如指掌的村黨支部書記余云沼就“猶豫”過。
發(fā)現(xiàn)胡家山老村后,嚴強華很認真地對余書記說:“這里一草一木,一磚一瓦,不要動,有大用處。”1984年就從武漢大學本科畢業(yè)的嚴強華自掏腰包,帶著村干部到黃岡市羅田縣三里畈參觀原生態(tài)設(shè)計的鄉(xiāng)村運營模式?!把垡姙閷?,比在村里口干舌燥地講有效。”余書記茅塞頓開,連說朱鋪村的資源比別人好,前些年不該拆那些老屋的。
“要是跟村里搞不好關(guān)系,相關(guān)工作寸步難行?!币笞骀?zhèn)黨委書記柯紅云說,殷祖是“中國古建之鄉(xiāng)”,村民外出務(wù)工多,有見識,就是需要有文化素養(yǎng)的能人來帶領(lǐng)。對一般人,當了40多年村干部的余書記是不服的,但服這個“第一書記”。
朱鋪村委會副主任楊啟河說,牛角垅塆的理事會長楊崇樵,是有名的“犟驢”,但看老嚴幾件事辦下來,他聽“第一書記”的。有時老嚴不在現(xiàn)場時,還會提醒說:“不行,老嚴不讓砍樹”“不行,老嚴不讓鋪水泥”。
他把自己融入到了農(nóng)村和扶貧工作中
貧困戶楊秀枝,是嚴強華“一對一”的幫扶對象,關(guān)心最多,扶貧微記里出現(xiàn)的也多。小姑娘一周不見“嚴伯伯”,就會用奶奶的手機打電話來。
2017年5月初的一天傍晚,第一次見讀三年級的楊秀枝,嚴強華問她幾次,喜歡什么禮物,都說“要爸爸”。對改嫁的媽媽,楊秀枝還是直呼其名。原生家庭殘破帶來的心理影響,尤其需要著重關(guān)注和適時干預(yù)。“楊秀枝現(xiàn)在的夢想是要做婚紗設(shè)計師呢?!眹缽娙A說。在村里,讓嚴強華感觸的人和事還有不少。20歲出頭的余俊,患小兒麻痹癥,沒上一天學,不僅認字,還能用腳趾操縱電腦鼠標打字聊天,每次工作隊去看望他時,余俊都會在屏幕上打出“謝謝你們來看我,我很高興”。
“90后”盲人小伙子楊劍波,聰明、好學,因患病體弱沒做成按摩工作,只能以走村串戶卜卦算命為生。但楊劍波人盲心不盲,借助文字轉(zhuǎn)換語音軟件,用手機聽小說、聽時政、關(guān)注殘疾人事業(yè),聽速是普通人數(shù)倍。
余俊和楊劍波,現(xiàn)在都在“村讀”公益性崗位上。
貧困戶余昌元,年逾八十,按政策老兩口在村里的舊屋可以申請3.6萬元危房改造補貼。可有著48年黨齡的老余說:“就住養(yǎng)老院,補貼讓給別人吧?!惫ぷ麝犎ノ繂?,老余也一定要拄著拐棍送到大門口。
跟隨嚴強華在村里走訪,有一個細節(jié)明顯能感到他把自己融入到了農(nóng)村和扶貧工作中。在他和村民聊天時,無論對象是老人、留守婦女還是孩子,他的身子是前傾的。幾乎每個村民見到他,都是笑著,還開著玩笑。
朱鋪村“第一書記”嚴強華是真正深入貧困戶。黃石市委書記董衛(wèi)民也到楊劍波家里調(diào)研過,他說,精準扶貧關(guān)鍵是精準,在插花貧困地區(qū),同樣也要下足繡花功夫。
荊楚大地上一個普通的村莊,成為書中的主角
2017年6月11日,浠水縣年逾七旬的老畫家王金石,第一次在朋友圈分享了9幅朱鋪村扶貧國畫。此前與嚴強華只有一面之緣的王老,被扶貧微記打動,放筆直取素材,徑自分享,概不知會。
“這一組畫,王老說沒有我。我說,我在畫外,更在畫里。”2017年12月17日,嚴強華第一次在扶貧微記說,要辦一個扶貧畫展。
2018年10月17日全國第五個扶貧日,精選王老73幅畫作,扶貧微記60多幅新聞圖片和相關(guān)文字,公益畫展“在路上——一個駐村扶貧工作隊的工作紀實展”在武漢嘉寶美術(shù)館開展。
同時,主題圖書《朱鋪村扶貧微記》也正式出版。就這樣,朱鋪村,荊楚大地上一個普通的村莊,因為嚴強華的扶貧微記,成為書中的主角。90多位村民的故事第一次被人寫進書里,送上展覽。
嚴強華把這本書送給胡家山灣四年級小姑娘胡媛作為禮物,第二天隨即收到三份回贈禮物:一幅畫、一首詩和一篇作文,嚴強華很受感動。
大冶市委書記王剛常常對村民講,朱鋪村不能忘記一個人,老嚴。他的“扶貧微記”,我是含著淚讀完的。
眼看三年駐村期已過大半,嚴強華在村里推著自行車對記者說:“扶貧微記之外,我還想出一本新聞視角的《朱鋪村鄉(xiāng)村筆記》?!?/p>